噩梦（1）

事先已经和邓元柏打过招呼了，尹斌没有参加今天的早会，打过卡以后，他转身去了前台，江苏的徐老板等在那里。自从早上下了飞机以后，他就一直守在家具大厦外面。在拍卖行业做了两个月，临时变更主意的人他不是没有碰见过，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，尹斌心里早就有了主意。

“徐老板，这么早就过来了？”尹斌带着他走进3号会议室，在热腾腾的茶杯前坐下来。“拍卖费直接汇入账号即可，不必大老远亲自跑一趟，既耗时间又耗精力的。”

本来徐老板准备了一系列说辞，这么一来全被尹斌的先入为主给打乱了。他拿起茶杯，不只是渴了，还是紧张，咕咚咕咚喝了两口，没成想给给呛了喉咙，茶咳到下巴上来了。他用手背擦干下巴，尴尬地说：“是这样：家里又不同意我卖了，说有些舍不得，要我把物件带回去……我也是没办法，连夜赶了过来……这绝非贵公司的问题，我也是满腹苦衷，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……”

尹斌一眼就看出来了：他在说谎！徐老板想委曲求全，为前几天的草率买账：那个下午，徐老板怀里抱着一个包裹，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往大楼跑，当时天下着雨，尹斌到楼下去接，他带着徐老板参观了展示区的藏品：漆器、玉器、瓷器、青铜器，以及部分名人字画。他从展示区走到会客区，对于公司的装潢，徐老板是赞不绝口，在走廊的转弯口，他看到了像祠堂一样的鉴定室，底部是一对箱型雕狮门墩，徐老板未经敲门便走了进去，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，身穿亚麻汉唐服，看上去仙风道骨，唯一美中不足的，是在衣领的开口处长了一只并不美观的头，貌似门环上的饕餮。 徐老板对自己的冒闯感到抱歉，朝那个人点了一下头，转身就去打量墙体石雕。他依次抚摸了墙上的帝王雕像，从伏羲、女娲，到三皇五帝，可在大禹之后竟然跟着一个夏桀，徐老板大惑不解：“为什么要把一个暴虐之主放在这里？”那个人没有回答他，而是在电脑上看着什么东西。徐老板有些不满，他转到另一面墙上，去看烈女孝子的画像砖，然后仰起脖子去看天花板：羽人双手持节，两臂变成翅膀，女娲摇曳着蛇的躯体，在回旋的星体间翻舞飞腾。尹斌走进来的时候，他还在仰着脑袋四处观察，就像一把紫砂壶在为月球的天花板倒水。“太厉害了，这都是请哪里人雕凿的？”

“四面墙都是整体搬迁过来的，后来又找人在东墙切了一扇门出来，”尹斌说，“门太沉了，平时都是打开的。”

“是这样啊……哎，那面墙上，”徐老板手指着帝王画像砖问，“怎么跟了一个夏桀？”

尹斌抿起嘴想了一下，然后看着坐在电脑前的那个人说：“罗老师，是原始什么终？”

“原始察终，见盛观衰。”那个人说。

“对，我当时还特地查了一下书，有介绍的：探究事物发展的起源和结果，盛衰和兴亡，暴君的设置也是别有用心，它一个起到警惕的作用。”尹斌转向电脑前的那个人，“对了，忘了给你介绍：这是我们公司的鉴定专家，全国文物鉴定大师李如凤的关门弟子罗玉，如今和我们公司长期合作。”

徐老板慌忙上前去握手：“罗老师，失敬失敬！我姓徐，江苏常熟人。”他说着开始拆带来的包裹，一个大包裹里装两个小包裹，两个小包裹分别用胶带缠绕，解开胶带再打开盒子，取出里面的泡沫，露出一方青瓷蟾蜍砚滴：在莲叶形的瓷盘上站着一只翘首启口的蟾蜍，在它布满**钉的背部，五条弧涡线流向一个圆形注孔，可以用来注水；打开另一个盒子，是一柄檀香木雕九只百蝠如意：一根周身藤蔓围绕的枯杆上，生出九朵灵芝，曲曲折折无意之间构成了如意的形状，或许是木的生气，或许是草的香味，无数蝙蝠聚集而来，纷纷繁繁地落在了灵芝之中。

“您是打算卖掉？”

徐老板搓了搓手，说：“这是我和爱人在30年前淘来的，眼见是个好东西，又问了好人多，都说好。我们也不是行家，毕竟说了不算，今天请您给鉴赏一下。”

“多少钱淘来的？”罗玉举起砚滴，对着灯光仔细把玩。

徐老板显然没有想好应该将买价报高还是报低，不过怎么样赚钱怎么来吧，于是他将买进时的50元提高了一千倍：“花了将近3万。”

“祖传的？”

“83年的时候，一个社员在桥头铲泥沙，铲着铲着就发现有东西，老百姓也都看见了。当时挖出宝贝很多，不少被国家追回了，我正好出差，下车便宜买了一个，连夜又开车回了家。”但徐老板显然不能这么说，万一这个公司报警的话可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，他点了点头：“这个还真不太清楚，我爷爷在的时候，家里就有这么一方砚台。”

“那个木雕如意呢？”罗玉的声音沉了一下说，“来路不正咱们公司可不负责拍卖。”

“放心好了……这个木雕如意……也是我爷爷收购的，穷人家的东西。”

“穷人家怎么有这样的东西？”

“家乡那边的塔倒掉了，附近村子里的人听说里面有东西，就都跑过去挖，挖完了就自己藏着。卖给我的这家是小囡得了痨病，没钱去医院，这才想到了卖东西。”

“坐吧，徐老板，收藏这东西啊，你说祖传的就是祖传的，我们也不负责考证，我们只负责帮你卖个好价钱，你说是吧？”在罗玉石砌的桌子上，摆着一件熔模铸造的云纹铜禁，金光耀眼，周围群龙拱卫，在朵朵飘浮的云纹间，放着一个喜上眉梢孔雀黄铜壶，罗玉斟好茶，提起黄铜壶，将茶倒进三杯爵中，“来，徐老板，一人来一杯。”

尹斌说：“罗老师，我就不喝了吧？”

“客气什么，一人一杯，来！”

徐老板喝下一口茶后，觉得该问正题了：“罗老师，您说我这两样东西现在可以估价多少？”

“起码是你当初买来的60倍，”罗玉他看到徐老板喜滋滋的表情，呷了一口茶，“当然我只是初步估价，您要是确定由我们来为你出手藏品，我会对您的藏品进行一个全面的鉴定。”

“确定是真货没错？”

“真品无误。”罗玉说完又到了一杯茶，爵里腾腾冒着热气，“舍不得就自己珍藏着，可得妥善保管咯，现在好多骗子专盯老年人下手，手法多样，花样翻新，千万要提高警惕。”

“他们怎么骗？”徐老板问。

罗玉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了他一眼，又给尹斌递了一个眼色。这目光相当于交出一个接力棒，尹斌心领神会：“徐老板，骗子的手法一时半会可讲不完，你回去以后买几本书多去研究一下。”他在精心打包徐老板的藏品，“现在有的皮包公司，帮忙拍卖藏品，还送什么日用品，你说多荒唐：正规公司怎么会搞得跟传销一样？他们抓的就是中老年人贪图小便宜的心理！”打包好了，尹斌将包裹递给徐老板，“感谢您对我们公司的支持，还这么老远过来一趟，回到家保管好藏品，我们都是收藏爱好者，它们的每一步动向我们都会心心挂念……”

“怎么，是要赶我走吗？我来了是要出手的，要不我大老远来干什么？”徐老板急了，他接过包裹，又放在石桌上，“东西留下，你们尽快帮我出手！”

尹斌眉头一皱，嘴角向右倾斜，完成一个难为情的动作：“我们帮您出手可以，但快不快在于买家，不在我们。为什么？您的藏品连罗玉老师都爱不释手，对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，我们会帮您拍到最好的价钱。当然，在走正规拍卖之前，我们还有很多程序要走，这之后才会送去拍卖。”

“什么程序？”徐老板冒昧地一问，“我可以直接拿到拍卖会上去吗？”

“外资企业佳士得、苏富比，还有国内最大的保利和嘉德，都不对外征集藏品，我们是唯一和他们有正规往来的公司，只有通过我们的平台才能走进拍卖会。”尹斌双手叉腰，有些生气的样子，“看来徐老板是不相信我们，不如你再去别家看看，说不定还能领两瓶精油呢！我们这里一分钱一分货，可是什么都不送！”

“送精油？小兄弟，你可太幽默了！我就是随口说说。我……”

尹斌打断他：“我们去会客室吧，不要在这里打扰了罗玉老师——”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。徐老板马上点头哈腰，抱起包裹和罗玉告别，转眼他们坐在了4号会客室里。前台小姐端来两杯茶，徐老板客气地说：“不必了，不必了，刚在罗老师那里喝过……”

尹斌看到天平已经在向他这边倾斜，收网的时候到了：“首先我们要走个拍卖流程，签订委托拍卖合同。合同签订之后，我们帮你运作。”

“合同呢？”徐老板急不及待地问。